众弦俱寂

你是唯一的高音

【卡艾比/架空向】夕立晴

·牙医卡米尔 x 偶像艾比

·卡米尔的暗恋故事

·夕立晴:夏季傍晚雷阵雨后的晴天

·私设众多,点击慎重,造成阅读不适深感抱歉

·感谢愿意点进来看的你 




*夕立晴



01.

 

“所以说啊,婚姻是爱情的坟墓,爱情是事业的陷阱。”

 

“要找对象结婚果然还是不能纯看脸和感情啊。”

 

“为了感情意气用事的家伙下场绝对很惨。”

 

“为什么不能先好好经营事业呢?”

 

“这种道理就是有很多人想不明白啦。”

 

后台化妆间是女人们的第二个八卦后花园,第一个是多年人气top、一直在霸榜从未被超越的菜市场。女性似乎只要一踏进这些领域,就能充分发挥同性相吸的特质,聚在一起就某一件事津津乐道。上到圈内多年人气女星狂迷小鲜肉,下到选秀新星出道前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娱乐圈里的人嗅觉总归是比旁人要灵敏得多。

 

艾比穿着一条很衬发色的水红色小裙,坐在化妆镜前等着被上妆,年过三十的化妆师姐姐提着工具包脚步飒飒地朝她走来,出道仅一年的小女孩乖巧,刚想站起来和她打个招呼,却率先被按在椅子里动弹不得,老司机熟练地打开粉饼开始给她上妆,艾比还没来得及反应,半张脸就被敷上了粉。

 

而老司机姐姐看也不看她一眼地早就和旁人开始攀谈,笑得花枝乱颤,和威风凛凛简直判若两人,那张涂着鲜妍口红的嘴皮子快速扇动着,八卦侃侃而谈,那模样那姿态,俨然是菜市场里嗑瓜子的主妇,而艾比是今晚主妇菜单上的死鱼。

 

“早说过踏进圈子就不要那么天真地去想谈恋爱了,”隔壁服装间的服装师来串门,推着一排备选服装进来,等艾比换上她的工作也暂时停下,正是和老姐妹们唠嗑的好时间,“出道才两年就迫不及待地攀高枝嫁好人家,结果呢?对方结婚了啊,有妻子有孩子。被狗仔扒出来倒好,没了粉丝没了人气,做小三连口碑都坏了。”

 

给艾比描眉的老司机闻言高冷一笑,在极近的距离,艾比浑身都僵硬了一下,好像化妆师手里的眉笔不是眉笔,而是一把泛着银光的小刀。

 

“根基尚且不稳,就妄想攀爬高处,不摔死她才怪。”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懂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个老道理了。”

 

“毕竟现在的追求是赚够钱穿名牌嘛。”

 

“听说在决定交往前,女方的经纪人又是苦口婆心又是威逼利诱不许她有恋情,但蠢头羊瞒着公司和经纪人也要讨好男人。”

 

“自己有实力了什么男人得不到啊。”

 

“小姑娘哪里等得了那时候啦!”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说起来,艾比。”服装师坐在沙发上亲昵地唤了声她的名字。

 

无法回头的她“嗯”了一声。

 

“听姐姐们的话,可千万不要随便谈恋爱哦。”

 

“我还——”

 

“哇哇差点忘了我们这儿还坐着一个小美女呢。”

 

“才刚出道一年,还很年轻啊。”

 

“目前还是在校学生?”

 

“毕业了,”七嘴八舌的话题接踵抛来,艾比被化妆师抓着肩膀不许乱动,她挑了个最近的问题答了,莫名有点底气不足,“我已经大学毕业了。”

 

“欸欸?真看不出是毕业的大学生啊。”

 

“好幼齿!”

 

“个子小小的,我以为还是高中生。”

 

“近几年这样的娇小美少女逐渐吃香,艾比,你可赶上好时候了!”

 

“要好好利用自己呀。”

 

不大的化妆间人一多就显得更加逼仄,镜子后的灯管莹莹发光,晃得艾比的眼睛花花的,耳边是杂七杂八的乱笑,化妆师来给她抹眼影时让她闭上眼睛,艾比即刻听话地闭眼,双眼合上的那一瞬间镜子里映出的光亮也同耳边的笑声一样,刺激而又虚幻。

 

她看见镜子里自己那张一点笑容也挂不起的脸。

 

 

02.

 

大一读到下学期的时候,艾比在某天午饭和朋友凯莉的对话中提到自己想去成为偶像。

 

“脑子烧坏了?”凯莉朝她挤眉弄眼,很是不相信。

 

艾比放下手中叉意面的叉子,神情很是严肃和认真,“没开玩笑,我真的要去出道成为偶像。”

 

凯莉见状也收起玩笑之心,只是轻声说:“是埃米又出问题了?”

 

艾比面不改色地重新挑起面条,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表示肯定,“他是男孩子,酒鬼老爹再混账也觉得自己不能绝了后,想把他抢回去继续当儿子,我需要钱把埃米送出国。”

 

“把他藏起来?”

 

“是保护。”一向傻傻乐乐的女孩难得脸色凝重,“出国的话埃米也能得到更好的发展。”

 

“你们虽然是双胞胎,但你这口气活像他妈啊。”凯莉一手撑着下巴,说,“想法很美好,现实不可靠。埃米不可能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的。”

 

“可我得赚钱够他出国,”她下意识地捏紧叉身,“还得保证他能在外面生活得很好。”

 

“所以想去出道?”

 

“除非我买彩票,不然我不可能在毕业前赚够开销的。”

 

“那你还是去买彩票吧,”凯莉摊手,小魔女吐槽起朋友来也毫不留情,“你的资质去参加选秀简直笑话好么。”

 

“可是——”艾比本想引吭高歌以壮胆量,但临门一脚又犯了怂,恨不得抱头蹲在地上装蘑菇,凯莉说话犀利,却很一针见血。无论是身段、姿色、才艺还是口才,自己这个呆毛巨大的红毛怎么看也不是出道当艺人的材料。

 

“可是我没辙了嗷。”

 

“也不一定要送埃米出国才有出路吧,留在本地发展不可以么?”

 

艾比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黯淡的红瞳像是枯萎的水井。

 

 

“没有生活援助?!”

 

“对……”艾比只感觉身心俱疲,“老爹不管我们了,上个月我借由和他吵架带着埃米出来住之后他就表示不再提供我们一分钱,这一个月我们是靠着埃米的奖学金撑过来的。”

 

凯莉口气凝重:“去教务处申请补助吧,我记得助学金的种类很多,金额丰厚的也不少,然后再想办法去找兼职,如果打算留在本地的话——”

 

“你想得太简单了啦,”艾比叹了口气,“我需要的,可是能将埃米好好保护起来、让他不被任何人抢走的一笔巨款啊。”

 

 

03.

 

晚上八点整,国内某知名综艺节目准时开播,十字街区里,晶莹剔透的商厦外围竖立着一块巨大的横向LED屏,在节目放送的同时,下方也滚动播放着新一季广告位竞标的消息。

 

卡米尔从工作的诊所里下班回家,脱去标志性工作服的男人戴上围巾、背着双肩包的模样显得有些年小,与其说他是个已经毕业工作的牙科医生,不如说像个在读学生更合适一些。

 

卡米尔的人生从走出厄流区之后基本没什么大起大落,跟随大哥雷狮一起生活,就算离开知名财团的庇护生活也并没有实质性的落差,雷狮早他两年毕业自己创业,而他中规中矩地念完学业之后,便找了个对口职业的活,在雷狮公司本部的对面开了一家牙医诊所,上班期间无聊的话,抱台望远镜两兄弟还能远程来个挤眉弄眼。

 

看上去似乎远不及哥哥的光芒万丈,但一心为大哥的卡米尔宅在牙医的职业圈里也乐得其所,本职工作让他不愁吃穿,闲暇时做做研究,想想怎么才能开发出就算天天吃甜食也长不出蛀牙的牙齿,以此假公济私。

 

和某些人相比,自己如今的生活也倒是闲的自在。

 

他这么想的时候刚好从一块户外广告屏下走过,五光十色的街景迷人眼睛,他乖巧地在斑马线前等待绿灯亮起,面前车辆川流不息,身后人流拥拥挤挤,卡米尔面无表情地听着这个世界的声音,偶有一瞥看到对面的广告屏,某当红歌星的身姿样貌被放大数倍挤进他眼里。

 

卡米尔的眼睛蓝得发暗,如同幽深的海水里没有一条活鱼,那些五彩斑斓的光和色落在他的瞳孔表面,像极了一片撒在海面上随波逐流的油花,渗入不到底层去。他把下巴收进围巾里,睫毛微敛,有个冲动在心口、在手心里呼之欲出,呼之欲出的表现是他拿出手机翻到了那个号码,却迟迟不敢拨通对方的电话。

 

倘若大哥在场,大概又会嗤笑他这从学生时代就戒不掉的独某人一份的“怯懦”,他形容那就是猛虎遇到了心里的蔷薇。

 

“只是这朵蔷薇磕碜了点,当棵番茄树倒是绰绰有余。”雷狮如此评价。

 

卡米尔不怎么在意雷狮的这番话,在他看来自己十分尊敬的大哥有时候就是喜欢说些没头没脑的白烂话,他把这也当做大哥完美形象里的闪光点之一,俗称“幽默”。

 

幽默的大哥应该是不懂他这个闷葫芦的心思的。卡米尔想。手机久久捏在手里热得发烫,他正在面无表情地纠结中,面瘫的好处就是能把一切窘迫都装逼得很拉风,比如现在,绿灯终于亮了,斑马线上人来人往,有过往的年轻女孩按捺不住举起手机偷拍,人潮汹涌间,卡米尔被其中某人撞了一下,那久久未能决定的决定就这么随着大拇指按了下来,尘埃落定。

 

他“打给了”“番茄树”。

 

 

04.

 

“哎呀雷总……”

 

雷狮年轻气盛,年少有为,作为市里颁了证书的青年企业家代表,应酬和客套是必不可少的,这是企业家的标配,而遇到不顺遂的事情在心里疯狂冷笑疯狂脏话刷屏随时准备掀桌走人则是雷狮的家常便饭。

 

说起来这次应酬其实可有可无,他是搞技术和软件开发的,对方是某广告公司副总,对方一个八竿子都没法把钱扔到雷狮面前的公司,他们两人谈合作聊理想瞎编企业未来宏图大志简直可笑。雷狮今晚已经在这里浪费了二十一分钟,对方情意殷殷的模样像是要告诉他我小时候还抱过雷总咧,而雷狮的态度俨然像是在逗小孩。

 

是在洗脑他把钱投给公司那群又土又闷的程序猿,让他雷狮推出一个疯狂动物园的组合他当幕后饲养员么?

 

“您刚从动物园里出来?”雷狮冷不丁地发问,让滔滔不绝的副总愣了一下。

 

“前、前天陪女儿去过动物园。”

 

“您误会我的意思了。”雷狮笑,而不把话说得明白,抬手抿了一口酒,继续耐着性子逗小孩玩。

 

“雷总您可以考虑一下我们合作公司签约的这些艺人,基本都是当红明星,涉及多个领域,我们都为他们做过广告和包装,不谦虚地讲目前在广告这块,我们公司当属国内一流。”

 

“嗯嗯,一流。”雷狮敷衍,装模作样地翻了两下副总带来的广告样板,漂亮的脸蛋和亮丽的服装一个赛一个精彩,其中还有几位雷狮看着眼熟的面孔,稍微想了想,哦,这是老子青春期时的几段绯闻。

 

副总乘胜追击,“其实雷总您也不要有所顾虑,多方位发展对企业总归是有好处的,您一直靠技术占领份额,踏踏实实经营的确不错,但一个新技术要得到认可和发展,周期总归是不短,期间谁能保证没有黑马杀出来。您何尝不在这段时间内好好宣传一下贵公司,为新技术的问世抛砖引玉呢?”

 

“挺有道理哦。”雷狮微笑,心里弹过去一万句傻逼傻逼为什么你是傻逼,“但我们公司的人不上镜,一个两个都是技术宅,拉他们出去搔首弄姿我想第二天雷狮就得倾家荡产。”

 

副总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哈哈哈了三声。

 

雷狮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间,刚好半小时,不管是副总还是家里的老头这都对得起他们了,他放下酒杯,打算走人。

 

“谢谢您的建议,我会考虑的,今天就——”口袋里私用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副总看着雷狮毫不迟疑地拿起手机接听,内心大骂这个混世魔王小祖宗是受了哪个女人蛊惑,却听雷狮开口叫道:

 

“什么事,卡米尔?”

 

 

05.

 

卡米尔的行为令雷狮大笑不已。

 

回到两人合住的公寓,雷狮吃饭笑他,躺在沙发上笑他,卡米尔洗碗时也笑他,还拿过他的手机自行解锁了,盯着通话记录里的“番茄树”呵呵呵嘲笑三连。

 

“真庆幸那一刻没有人知道你是我弟弟。”雷狮说,“羞耻,太羞耻了。我对副总推脱的借口都是要带我弟去医院——你需要我开车带你去医院么?”

 

脸皮薄的迪迪总是有些招架不住大哥的戏谑,今天在家里也忘记脱去围巾,这时把脸往里面收了收,耿直地答了一句“我没病”。

 

“制杖起来就没救了。”雷狮坐起来,“姑且不谈你那点胆量,不敢和番茄树打电话挂断不就完事了,心里惦记着人,又不敢开口讲话,对方接通了紧张之下扯了个卖保险的理由,完了回头还问哥哥被女孩子挂断电话了要怎么办——羞耻,真的是太羞耻了。”

 

他忍不住捧着额角又摔回床上,“我雷狮的弟弟怎么能去制杖呢——”

 

卡米尔被训话得不敢吱声,又或者是没脸皮吱声,怎么说学生时期也是跟雷狮一起混的人,大风大浪吹过,斗殴流血有过,卡米尔一挑十也没给雷狮打过电话,只是在和女孩子相处这条征途上,卡米尔还没入门就踢到了铁板,妥妥的一棵连新手村都没走出去的土著小白菜,暗恋上隔壁菜园子里的番茄树,可不得青一块白一块的。

 

就这方面来讲,早已走出新手村、出口全世界的雷狮就不是小白菜了,而是国宴上的一道开水白菜,虽然暗恋的人没有,但暗恋他的人多啊,虽然感情经历没有,但传过的绯闻个顶个的精彩绝伦。

 

雷狮总是有一种自己生来老司机的蜜汁自信。

 

“你过来。”

 

卡米尔听话地过去了。

 

“听我说。”

 

卡米尔正襟危坐听大哥传道授业解惑。

 

“女孩子挂断卖保险的电话很正常,毕竟他们不怀好心,一个时时刻刻计划着从你身上抹油刮肉的人,能不被讨厌么?”

 

“嗯。”卡米尔点头,心里却感慨摆明了要从人身上抹油刮肉的大哥明明也很招人喜欢。

 

雷狮状似欣慰,嗯了一声,“所以下次,你必须从这些借口中走出来,诚实地面对问题,而不是像个小屁孩一样扭扭捏捏地给大哥打电话求助,懂么?下次想约对方就打电话约,喜欢别人就坦坦荡荡地告白,如果想生米煮成熟饭,还有大哥帮你未出世的孩子办户口,放心了没有?”

 

“……”卡米尔没有。

 

雷狮忍不住扶额,他谈恋爱怎么就不能和打架一样无师自通,“我对你十七年的熏陶真是在那个红毛丫头面前都喂了狗。”

 

二十三岁的卡米尔很无辜,他这时又走神了,他走神时蔚蓝色的眼睛像是海面起了雾,那些缱绻的、尚未开发完全的情愫是缓慢起伏的海水,星星点点的银光倾泻,像是那些闪闪发光的回忆,回忆在海水里颠来复去,他忽然很想再见一次那个夏天。

 

那个他情窦初开的夏天,他遇到了头发红红的艾比,于是开始喜欢一个女孩,在点滴累积的岁月里又变得非常喜欢。

 

“她和大哥你经历过的女性都不一样。”他想了想,这么对雷狮开口,“非常不一样。”

 

雷狮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期待下文,但卡米尔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难能可贵,藏在围巾后的脸露出一个隐约的笑意。

 

“我知道该用什么方式去面对问题,谢谢大哥教导。我不会让你的熏陶白费的。”

 

他是这么说的。

 

 

“喂您好,我是十字街区一家私人牙科诊所的医生,请问您需要——”

 

“骗子死开!”

 

 

06.

 

那一年艾比刚刚出道,卡米尔临近毕业,两个人都迷失在名为“未来”的大雨里,前路晦暗,辨不分明。

 

他难得从紧张的实习工作中抽空,却是回校取他的研究简历,那是一个很绮丽的雨天,临海城市下了入夏以来最清晰细腻的一场雨,雨水淅沥,他注视着玻璃窗上的水痕,一道又一道,像是命运缭乱的轨迹,却又根茎分明。

 

老师把文件袋递给他,笑着打趣说这一届毕业生里就你前途最好。

 

他礼貌地回应了,一丝笑容也没有,但这样严谨刻板的模样或许就是别人眼中卡米尔最精密优质的状态。他拿着文件袋和老师告辞,走在空了一大半的学校里,还会有人叫他一声“卡米尔学长”。

 

他不想细究所谓的“最好”是什么——是回到雷家,还是依靠雷狮?卡米尔无暇去想。他的生活是装在瓶子里的轮船,酒足饭饱,日光澄澈,危机四伏的海水都只是瓶子外供他消遣的笑料,他快忘了什么是危机,什么又是颠沛流离,“前途最好”的卡米尔光鲜亮丽,可唯有过去一个人走在刀尖上的战战兢兢,才是从灵魂深处震荡出的生命的痛感。

 

他从厄流区里走出来,所有人都觉得他进了温柔乡,可卡米尔知道这只是一座玻璃城堡。当生命里不再有疼痛,木枝被燃烧,他失去了人生的意义,木枝也失去了长成大树的可能。

 

卡米尔这样想的时候,背后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疼痛。

 

 

学生时代他和艾比没说过几句话,打照面的机会也很少,学校里不少人畏惧雷狮和他组织的锋芒,艾比就在其中,但他知道她。

 

有一次是她风风火火地拉着弟弟去上课,按着百米冲刺的速度一路狂奔,若是俯瞰,这一红一蓝的圆点就像两只傻疯了的瓢虫。他们差点在即将关闭的电梯门前功亏一篑,幸好高人出手,猛地将一袋奶茶远程投递,又听气沉丹田的一声:“好人一生平安!”震吓了周遭一圈人,雷狮站在电梯里微微蹙眉,看着渐渐关闭的铝合金门无动于衷,卡米尔面色平静地看着那对表情丰富的姐弟,看着他们恍如来抓救命稻草的垂死模样在面前越来越窄小。

 

电梯关上了。

 

高人艾比扔进来的奶茶从塑料袋里骨碌骨碌滚到他脚边。

 

他走出电梯时顺手把奶茶捡起来,看见上面贴着的苦瓜味标签,心想这是什么死亡味道。

 

 

“哎哟抱歉抱歉!!”

 

被人从后撞倒在地的卡米尔有些不爽,但他生性面瘫,从外表看不出这人在生气,只觉有些阴沉,若换个心大的人看,不光看不出阴沉,还会像此时的“罪魁祸首”艾比一样,担心他是否是生了病,不然表情怎么那么“平静娇弱”。

 

两个人双双撞倒在地上,这实属艾比的疏忽。她本是为了给埃米办留学手续来学校拿档案的,拿到档案急着送给埃米,自己再赶去片场试镜——刚刚毕业的小女生连十八线明星都够不上位,这些细细碎碎、分量本不重要的试镜都是她不可多得的机会,自然每一个都要把握在手里。边骑车边给埃米打电话的结果,就是让她发生了一场本可避免——又或者说,无可避免的——遇见。

 

“没撞坏吧?”她捡起卡米尔的文件袋递给他,看着他沉静的脸色和眼神好奇问道。

 

卡米尔闷闷地憋了半天,可算憋出一句“没有”,接过文件袋,张张嘴还想说什么,艾比却已经捂着腰转身,把自行车扶起来,试着踩了几转踏板。

 

“……你要走了?”他问了个实属多余的问题。

 

艾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点点头,“我赶时间,你先自己去医院检查一下,有啥问题就联系我,我下次会请你吃蛋糕赔礼哒,卡米尔!”

 

她清清脆脆地说道,末尾那个呼唤让他心里一紧,来不及深思熟虑,只是凭借冲动就开了口:“你记得我?”

 

“记得啊,大一在街头小流氓手里救过我们院系女生的卡米尔嘛,你在我们院可威武啦!”

 

卡米尔愣住了,大一么……依稀记得在巷子里打过这么一场架,当事人当时赶着去找大哥,顺手就收拾了几条挡道的“野狗”。

 

原来还有人独独记得他。

 

艾比看着对方有些怔愣的表情,卡米尔就那样维持了好几秒钟,似乎是在回忆这丫是猴年马月发生的破事?……艾比瞎猜,还隐隐有些后悔,自己似乎暴露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有点背叛了学院同胞的意味。

 

不过——她看了一眼空了大半的校园,毕业的夏日连天空都寂寞了几分——他们都已是离人,那些曾经发生的故事也就不再重要了。

 

 

 

07.

 

艾比在电话里叮嘱了埃米最后一句,让他吃饭不准扔掉秋葵,然后被迫挂断电话,编导推门而入扯着嗓子叫人,让候场的谁谁谁、谁谁、谁谁谁谁都做好登台准备。被安排在第二个出场的艾比被叫到了名字,熟练地把手机扔进包里,回应了一句:“这儿呢这儿呢”。

 

公司帮她接了一档综艺,在国内某个知名娱乐电视台播出,她要做的是常驻嘉宾,这是她第一次登场,公司和节目组都非常看重,公司甚至将这次常驻作为她的二次出道,团队人员都已配备好,只等节目播出好好炒一波热度,把这个一直不温不火的小丫头送进更多人的眼睛里。

 

这边艾比翻着台本,在心里默念着,又过了一遍节目流程。这是一档最近国内大热的少女综艺,以青春靓丽的女艺人为主,意在带观众了解她们舞台光鲜背后更为亲切近人的另一面,艾比来之前恶补了几期,算是摸清了这档节目为什么大热的原因——那就是现在观众喜闻乐见的人设反转套路。譬如冷艳美人私下里可爱得一比,清甜少女也是能铁臂扛水桶的萝莉,文静钢琴天使人美声甜,但其实相声也说得贼溜,还是著名相声男团的破例女弟子……这样让人大跌眼镜的例子在节目里数不胜数,好像女艺人们登台不是展示更多面的自我,而是撕破原人设走向转型的第一步似的。

 

究竟这其中的“反转”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节目组和公司为了流量杜撰的,艾比暂且不知,但当她拿到自己的台本时,心里的白眼翻出天际,编导过来跟她讲要求时她更是忍不住在心里跳脚,心说口胡你才甜你才甜!你全家都甜!

 

她被要求的是在节目里展现出一个甜品吃货的形象,这就有点打她之前在一档访谈里说自己最爱苦瓜奶茶的脸,但编导说:谁叫你长得甜呢。

 

 

卡米尔曾有一度也想去当偶像,他把这个问题抛给雷狮:“大哥,我可以去做偶像么?”

 

看手机的雷狮头也不抬地说:“你出道之日,就是我卖肾之时。”

 

耿直的卡米尔不太懂他的意思。

 

“雷狮老大的意思是除非他破产卖肾,否则你想都别想。”路过的帕洛斯一语点醒梦中人。

 

但他曾经确实认真计划过这个幻想,就像他曾在学校餐厅里认真观察过红发的女孩。

 

“我想出道。”二十岁的卡米尔在餐厅里听到她这样和凯莉说,“我需要钱把埃米送出国。”

 

为了一个人可以拼命到什么程度呢?卡米尔咬着橙汁吸管思考这个问题,放弃自己的未来?放弃自己的梦想?抑或是放弃自己的健康?

 

卡米尔觉得,如果是为了雷狮,叫他去卖肾也是可以的。而艾比为了埃米,正在贩卖自己的青春和理想。

 

 

在电视上看到熟悉的红色人影时,雷狮首先眯了眯眼以便确认是否是本尊,待确认屏幕上那个笑呵呵恍如粉红笨蛋似的女孩是艾比之后,他懒懒地躺在沙发上,对卡米尔说:“你初恋。”

 

卡米尔比雷狮还要早注意到这个,他端着水杯从厨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了电视节目里的艾比,她穿着公司为她定制的一成不变的甜美短裙,坐在一排青春靓丽的美少女之间,捧着吃剩的半块蛋糕笑眯眯地看着镜头,用尽所有的身体语言,努力向大众传递出一个信息,就是:劳资真是喜欢死蛋糕了啦。

 

“她要是做代言得劝退不少人啊。”雷狮懒懒地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评价却很一针见血,“番茄树果然不适合做偶像。”

 

卡米尔轻声嗯了一声,这个事实很多人都懂,但很多时候人都要为了糟糕的现状活得殚精竭虑,他不知道埃米现在在国外是否过上了艾比所为他奋斗的那种生活,他只知道这个女孩十分蠢,还一点都不萌。

 

雷狮于暗中观察着弟弟的反应,看着卡米尔一脸沉静看着电视综艺的模样,他知道这大概就是有气,怀气伤身,他笑着问卡米尔:“生气了?”

 

“没有。跟我没关系。”

 

“初恋混得那么惨,你不帮她一把?”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被逼无奈么不是。”雷狮说,拿脚丫子踢了踢卡米尔的腿弯,“我还蛮想念以前那个风风火火的小疯子的,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好人一生平安,节操都掉了就为了上一部电梯……”

 

雷狮的声音戛然而止,卡米尔把水杯放下,转身走进房间里。

 

不怕事大的大哥戏谑地盯着自家弟弟的背影,继续煽风点火:“生气就该拿出生气的样子。”

 

“……”

 

“你不管的话我可就出手了。”

 

“……”

 

“你真不管?”

 

“大哥,”刚进房间的卡米尔又从里面钻出来,一脸平静地看着沙发上的雷狮,“帮个忙。”

 

 

08.

 

艾比接到经纪人电话轰炸的时候正在家里换装,她今天急着出门,又不能直接出门,正在头疼怎么伪装自己的时候,经纪人的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进来,铃声不断,像是一个个惊雷在她耳边炸开,炸得艾比更加头疼。

 

“姐妹,我……”

 

“你给我解释清楚!”经纪人率先开炮,几乎是捏着手机咆哮的程度,艾比心知肚明她问的是什么,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她也和其他人一样,是一百万个不清楚。

 

“我、我也不知道啊……”牙疼导致她只能嗫嚅着说话,在电话里还是要装一装孙子扮一回乖的,“我跟雷狮一点也不熟,谁知道他哪根筋搭错了,投资给我在十字街区做广告宣传。”十字街区属于本市的黄金地带,拥有最多和最大的户外广告屏,在所有人看来雷狮这纯属就是吃多了放屁钱多了花天酒地的土豪行为。

 

雷狮面对记者因这件事对他的质询,回答也十分的硬气……和怪异:“金主的钱爱怎么花关你屁事。”

 

但和事实相比,这句略显奇怪的话显然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下重金捧一个不温不火的女星,这里面腻歪着呢——狗仔记者们瞬间摸到了赚钱的感觉,大众瞬间找到了八卦的感觉,业内人员瞬间想到了潜规则的感觉。

 

而艾比只体验到牙疼的感觉。

 

她来不及思考雷狮今早突然给她递金枝这件事,眼下更为要命的是她那颗吃了过多甜食而隐隐作痛的蛀牙,简直疼得她心肝脾肺都在抽搐。在电话里安抚了经纪人,并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私自潜规则还请公司为她做主,等经纪人大姐放过她去应付更大的问题后,她继续给自己上妆换衣,以保证出门看牙绝对不会被认出来就是了。

 

不然她这牙今天别想治好了!

 

艾比义愤填膺地又套了条毛裤。

 

 

驱车赶到牙科诊所的时候是上午十点,她预约了医生拔牙,抵达后出示了身份便被人领上二楼,洁白无尘的环境里充满了刺鼻的气味,艾比听着电锯嗡嗡震动的声响下意识抖了抖肩膀,接应人员敲了敲办公室的门,得到允许后带着艾比进屋:“医生,预约拔牙的那位小姐到了。”

 

坐诊的人和记忆里那个叫卡米尔的人完美叠加在一起,只是比以往高大,稍显陌生。她微微愣住了,有些畏惧,又十分惊艳。

 

卡米尔穿着干净的制服坐在桌后,出露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脸,蓝得发暗,清淡漠然,情绪干净空白得不留尘埃,眉眼总是从一而终的沉着,外表向来规整,但绝不表示他没有桀骜的脾性。

 

“呃,我是甜食吃多了,有点牙疼。”

 

坐在椅子上的艾比有些局促不安,在他毫不掩饰的注视下她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下情况,顺便指了指已经明显肿胀的侧脸。她和卡米尔的关系有些诡异,不是熟人,但也不算陌生,模棱两可、无法三言两语描述清楚的距离让她和他每一分相处都在提心吊胆。

 

卡米尔握着笔动也不动,“我知道。”他在电视上看得一清二楚。

 

艾比含糊了两声。

 

“……”

 

“……”

 

“……”

 

“那您看我要不要……”

 

“直接拔吧。”卡米尔把笔一扔,一个字没写,稳如老狗般的自信,狠如屠夫般的心肠,吓得艾比腿肚子一抽,想告诉他您说的啥我没戴眼镜听不清。

 

 

“先是局部麻醉,用牙龈分离器把牙齿和牙龈组织分开,避免牙龈撕裂,接着用梃子增隙,再拿钳子拧或者旋转,把坏牙从嘴里夹出来,如果太顽固,可能会选择切割分块的方法……”

 

卡米尔一边换衣服一边和准备坐上手术台的艾比说明流程,描述简洁有力,语气诚恳机械,平静熟练得让人觉得他接下来不是要做手术,而是去切一盆菜罢了,尤其那句“你可以选一个你喜欢的锯子尺寸”,就像在让她挑选钻戒一样大方轻松。

 

艾比躺在手术台上暗自狠掐大腿。

 

卡米尔自顾自地准备好一切,调节好手术台的角度,打开了照明灯,当他磨刀霍霍拿着麻醉针靠近艾比时,他却突然顿住了,手上不再有进一步的举动,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艾比紧闭双眼的脸庞,眼神晦暗。

 

艾比:“……”

 

“……张嘴。”

 

艾比猛地张开眼睛。

 

还来不及吐槽这神来之笔一般的反应,脸颊就因为眼前突如其来的面孔不争气地微微泛红,卡米尔躬身俯视着手术台上的她,眼神足够冷静,也足够沉着,足以洞穿人心。靠近的距离让艾比心中警铃大作,以往谨慎细微的把控统统失灵,她务必使自己把呼吸和胸口的起伏放到最轻,但似乎卡米尔平静的呼吸的气息仍能透过口罩的缝隙扑到她脸上。

 

“对对对不起!”

 

“如果有话没说完我可以等你说完再做。”卡米尔把麻醉针和手一起背到背后。

 

眼前这个穿着白色长衣制服的人在灯光映衬下明晃晃得晃着艾比的眼睛,像一个肆意而不自知的发光源,说话时仍保持着那么危险的距离,艾比想缩缩脖子,却发现根本无处可躲。

 

“你可不可以远一点?”再远一点,给我一寸足够正常呼吸的空间。

 

卡米尔头也不晃:“不行。远一点会拔错。”

 

艾比“……”,斟酌片刻索性闭上眼睛请求:“那麻烦麻醉剂的分量多一点。”

 

“很怕疼?”

 

“是……”是更怕你。

 

对方没再说话,艾比听着器械轻微碰撞在一起的声音,想必这次是认真了,眼皮合得更紧,甚至微微有些发疼。黑暗中知觉被数倍放大,有棱角分明的手指不轻不重地捏住她的脸颊,她张开嘴唇,她想,来了,冰冷的针尖会伸进她的口腔,刺破她的牙龈,麻醉药在坏牙的周围扩散,镇压那些不安分的疼痛,她可以得到短暂的、但舒适的、带有一点抓耳挠腮般心痒的宁静。

 

“再张大一点。”

 

他的手指在靠近,在试探,带着笔直细长的针尖,她想,来了。

 

“接下来会有点疼。”

 

越来越近了。

 

“我会先看看坏牙的情况。”

 

她跑不掉了。

 

“如果忍不住,你可以咬我的手指。”

 

欸?

 

心里的问号还没落下最后一点,艾比就感觉到有一股重力狠狠地压在嘴里那颗定时炸弹上,钻心的痛意从大脑痛到脚趾,从牙根深处传到神经末梢,眼眶霎时湿润了,她凭着本能咬合嘴巴,齿间却明显感觉到异样。

 

她听到卡米尔一声轻笑,轻缓的语气像是在山野吹一阵风,她开始感受到除了疼痛之外的、另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摩挲在她圆润的牙齿间,她的舌面轻抬,甚至就能触碰到,包裹到,去浸润卡米尔的手指。

 

这是……正常检查?

 

这该是,正常检查么?

 

“唔——”

 

“坏牙有松动的迹象,或许我可以温柔点对你。”

 

他的表情依旧沉稳不变,眼神波澜不惊,甚至不起情欲的雾,他还是那个性格冷淡的卡米尔,清明甚至是单纯地看着艾比的眼睛,但却做着最放肆,也最细密的工作。他在检查她的坏牙,亲手,亲力,亲为,他说的没错,忍不住的话她可以咬他的手指。

 

由她开始。

 

艾比睁大了眼睛,卡米尔拨弄着坏牙,细微的按压带来抓耳挠腮般的疼痛,她的心里浮起了痒意,可惜动弹不得,她想开口叫卡米尔放手,口腔里的温度灼热难耐,这样的氛围委实奇怪和诡异,但她的抗战拘囿于喉咙之间,卡米尔知道她的心思,抬头凝视她的眼,干净到不含情绪的眼神让她畏缩,社会人卡米尔完完全全扭转了艾比心目中的刻板印象。

 

捏住她两颊的手的力度兀自加重,卡米尔把嘴里的手指抽出来,艾比如释重负地大口呼吸,探照灯的灯光把她的眼睛熏得微微发涩,她有意逃离这家黑心医院,卡米尔身形挺拔地杵在她面前,神色清淡,抬手看着指节上的牙印。

 

艾比下意识地双手捂唇:“太、太胡来了!”

 

“你没经历过么?”卡米尔好奇地看着她。

 

“这种事怎么可能有啊!”

 

“你不是有在接戏?”

 

“没有接过这种本子!”

 

“也没有被亲过?”

 

“这种主角戏我怎么可能——”

 

卡米尔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点点头似乎表示了解,他等不及听艾比把话说完,兀自把手一伸,温暖的红发像火一样烧过他的手指,灼热却又明艳动人。她得到了卡米尔人生中第一、也是唯一的一份爱和吻。

 

她听到卡米尔告白:“那你要不要来做我的女主角?”

 

这一切都像夏日的阵雨一样遽然而至,湿热却难以消失。

 

 

唇瓣细密交叠,彼此将彼此濡湿,坏牙被人刻意地用舌尖拨弄,钻心的痛从心底、从比心底更深的深渊里浮动上显,艾比的理智溃散大半,汹涌又陌生的触感让她落进玫瑰色的陷阱,一切都像云片一样被撕碎。

 

她开始抓不稳卡米尔的手腕,悬空的两条手臂哆嗦着,她的齿关也在轻颤,卡米尔拦住她后背的手贴心地用力,她便不必悬空,可以紧致地攀爬上他的胸膛和脖颈,他在邀请,在试探,在带一点点紧张的压迫,他想让她知道自己的爱和喜欢,想让她知道缱绻的暗恋被过久的光阴打磨成何等深沉的重量。

 

他无限回忆一个慵美的夏天,他开始喜欢一个头发红红的女孩,在点滴累积的岁月里又变得非常喜欢。

 

他剥夺她的呼吸,就像侵占她余剩的生命。他是狡猾又坚韧的菟丝子。

 

她也会慢慢喜欢上我。卡米尔摸过她头发间藏起来的耳垂,轻轻掐了掐,这样想。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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