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志/原著向】喝一杯?
·降谷零 x 宫野志保
·感谢愿意点进来看的你
*喝一杯?
01.
“爱喝不喝。”
她把一杯宫野特制的特基拉日出放在他面前,冷淡的表情和那杯像喷薄日出一样红彤彤的鸡尾酒形成鲜明对比,他先是表达了对她垮着张脸的不满,随后又发表了他对特基拉日出的抱怨。
“你明知道我红色过敏。”
“所以我说,爱喝不喝。”
“你其实可以只兑橙汁和特基拉酒,石榴糖浆就显得很多余了。”
“有道理,就像你一样多余。”
“喂喂——”
这是和往常无数个星期天没有任何分别的星期天,它发生在这一年即将逝去的夏天里。宫野居住的老公寓的外墙挂满了翁绿的爬山虎,风吹时有一点黯淡的影子在窗台上跳跃,她时常盯着那一块斑点出神。
她出神时他两手空空不请自来,她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听到了门铃,心里默数二十个数后才慢吞吞地踩着拖鞋去开门——有时也会先数到三十——这取决于那天的很多因素,天气,心情,早餐,冰箱里的西红柿是否缩水,速冻食物是否过了赏味期,洗衣机是否刚好停止旋转,以及,降谷零有没有事先和她取得联系。
“我讨厌超出预期的惊喜。”她皱着眉对门口的男人说,手搭在门把上并未有放下来的意思。
“这是个悖论,”降谷零微笑,女人留出的缝隙窄小,他高大的身体被分割成窄窄的一块,他透过窄窄的缝隙看着房间里宫野的眼睛,“惊喜之所以叫做惊喜,就在于它的不可预见性。”
“令人不可捉摸的东西虚无缥缈,我不喜欢不实在的。”
“那我可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哦。”
她鄙视他,“厚颜无耻。”然后放下门把,把人放了进来。
过度冰冻的橙汁里掺入冰块,这杯看上去颜色温暖的特基拉日出入喉却是冷至心肺的寒冷,牙龈受到极致的刺激,冷硬的寒意从口腔一路下坠到胃脾,他面不改色地把一整杯喝完,才发表评论:“夏天都快过去了,喝这么生冷的东西对身体不好,作为女性,你也不该喝。”
宫野志保说了一句“知道”,似乎是刻意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在他面前出现,“这只是给你的特殊接待。”
他忍俊不禁,“是还给我的‘惊喜’么?”
“这件事应该没有超出你的预期。你知道你来我端不出什么好东西给你。”
“真直接啊,”他感叹,“你总是不喜欢我来找你。”
“的确。”她点点头,“我讨厌你。”
降谷零并不因此消沉或是气馁,他良好的修养和过硬的心理经得起实践和时间的检验,宫野志保的确讨厌他,最直接的表现就是她拒绝和他碰面,然而这无可厚非,从安室透到波本,他最终回归于“零”,红黑白的阵营每个都有他的痕迹,他和贝尔摩德碰杯,又与风见裕也通信,频繁转换间或许只有他自己还分得清自己,而对旁人来说,他就是虚无缥缈的影。
宫野志保不喜欢虚无缥缈的东西。
他握不住她的手,这代表他无法给她等同于工藤新一的、坚厚如铁的信任。
“不喜欢也没办法啊,”降谷零摊手,靠在他亲手放在这里的沙发上,细微的绒毛摩挲着他的后颈,像是在瘙痒那一块的毛细血管,“毕竟在现在的日本境内,只有我是你的监护人。你就不能对辛勤工作的监护人露出一个哪怕是敷衍的笑容么?做公安很累的。”
宫野志保连敷衍都不想给他,只看了他一眼就窝回原先的沙发上。日本警察单方面的行为得到了她的许可,但并没有得到她的认可,让她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接受“陌生监护人”这种事,就像告诉她嗨嗨那个金发黑皮的小哥可是你失散多年的欧尼酱哟一样荒谬。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的。
她曲着腿蜿在单人沙发里看书。很难界定看书时的宫野志保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降谷零看她看过文学,读过数理,在他的副驾驶上翻阅一本乐谱册子打发时间,在餐厅的饭桌上捧着手机阅读报纸,而她的床头读物是一本希腊神话。
“工藤君出国前把他收集的《金田一少年事件簿》送给了我,那漫画挺有意思的。”她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单看她阅读的姿态他是无法猜出她在看什么书的——她的姿态优雅、迷人,线条充满神秘的弧度和柔度,像一只鸟,色彩艳丽却又充满哀伤,像是活生生的“戴珍珠头饰的夫人”。悬念和谜底触动了那根名为侦探的神经,降谷零试着在和“夫人”零交流的相处中开发一种全新的游戏,他动用智慧窥探被压在腿上的封皮,去了解,去剖析,去解读,就像他在每一个小心翼翼的举动间对宫野志保所传达出的目的一样,去了解,去剖析,去解读——她。
他借机想把那个女人的肩膀扭过来,好好地看看她的眼睛。
“今天换成剧作了?这好像还是你第一次读。”他不咸不淡地抛出结论,“你的涉猎面广到让我都自惭形秽,考虑自由之后去考个博士么?”
她头也不抬,“十八岁的时候已经拿到了。”
“那你恢复自由之身后打算做点什么?”
“这跟你有关系么?”
“你的一生都要被公安记录在档,”他顿了顿,缓和了语气,“不过我只是单纯站在朋友的角度,好奇问问而已。”
她咯咯笑了两声,降谷零觉得这笑里藏满了对他的讥讽和鄙视,只是没有恶意。她习惯以这样纯粹的讥讽看待他,眼睛微微弯曲,柔和的弧度,她淡淡地微笑着,仿佛洞悉一切——就这样看待世界,看待自我。她不会对世界开枪,只是持枪笑着在玻璃上戳出窟窿。
“去教书吧,”她翻了一页,“或者做个宠物医院的医生。不管选一还是二,在那之前我都得先去考个证——总而言之……还是要先上一阵子学。”
“知道你不会报复性地来炸警视厅倒是让我松了口气。”
“这是反讽么?还是嘲笑?”
“变相的夸奖——你又不是没这个本事。”
“我可是良好公民。”
“良好公民天天给警察摆臭脸?”
“天天来我家的警察看不出来是个善类。”
他习惯了这样含蓄的刀光剑影。他已经很久没在宫野志保的眼睛里见过光亮,他知道是什么夺走了她的太阳,藏起了她的月亮,在一片虚无缥缈的安全感中,他又亲手撕走了她的星空——或许宫野志保一辈子也不会来握他的手。这可能就是她不那么有力的反抗,或者是她无奈之下的自保,戳在降谷零的身上无关痛痒,落在降谷零的心上隐隐抽搐。
她曾经才有过喜欢和温柔,现在不会再有了。
降谷零请求再喝一杯过冷的特拉基日出。
“你今天还没告诉我你看的是什么。”离别时时间刚好一刻,他在她这儿盘旋了一刻钟,走的时候他扶着门框换好鞋,扭头看着站在玄关送客的女人,“我总得知道推理的答案。”
她不知道这份固执来源于侦探的神经还是个人的心意,她只是张张嘴——无论是一还是二都和她没有关系——“是……”她说。
“等等。”
降谷零打断了她。他已经半个身子探出去了,半个身子溶在楼道的阴影里,照明灯亮不起来了,老公寓的楼道黑黄发昏,他打开的那一点小小的缝隙分出去一线惨淡的光照,像是罗生门间轻薄的夕阳,光在他的面孔上投递下阴影,这成为她记忆里罕有的生动时刻,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无数次凝视过的爬山虎碎裂的斑影。
“我和你打个赌。”降谷零说,“我赌你看的是王尔德的《莎乐美》——如果这个答案是正确的,我明天继续来找你,如果答错了,一个月内你都不会看见我,以及任何一位便衣警察。来,告诉我,你看的是什么。”
她眼睛眨也不眨,倒是问:“我为什么要和你赌?”
“玩游戏的是我,而你才是规则。”
他将她视为一切准则和规则,工作的第一要务,情感的第一牵绊,他监护她,她却牵着他的鼻子走。这是一场极不公平、对她却又极为公平的比赛,他不在乎输赢,只赌她的一颗欢心。
她又咯咯笑出了声,单薄的身体像是一长枝菖蒲,她抱臂在风中笑得摇晃。这次倒是在注视他了,那双眼睛里呈现出一种灰白色的质感,像是上好的丝绒上落了灰,像是骨森森的月亮在地平线附近摇晃,她在月亮之下把自己包裹得无一丝风声走漏。
这场赌约的输赢全看在她的心情。
02.
星期六的早晨她醒的很早,挤掉最后一点牙膏刷牙,在没有遗忘前在便签上写下记得买一支新牙膏,然后她清理掉了一波冰箱里的陈菜和过期食品,在纠结的心情中还是惋惜地处理掉了那块高级吞拿鱼。
早餐忽然就很单调。她给自己泡了麦片,热了面包,洗好豆浆机之后突然改变主意想要喝酒,于是把豆浆机放回原位,她给自己倒了一杯浓郁的Passito,初入口中酒液就腻味得像是在生吞葡萄蜂蜜。
她想自己可能吃不下那碗麦片和面包了。
老公寓的酒柜丰富得像一个酒鬼的家,任谁打开看都不会想到这全部属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人,她还会用老辣的口吻和姿态调酒、敬酒,坐在高脚凳上似有万种风情,像极了电影中英姿飒爽的女间谍,地中海的风从她的眼睫间吹过,大腿上绑着冰冷的皮带和枪支。可若真论起斤两来,这只是一个三杯酒下肚就开始步履虚浮的小鬼、伪装者、虚张声势的小女孩,她努力想让自己看起来老成一些,好像那样她就是一个够活八十三岁、得以寿终正寝的好女人。
“你总是将没什么关系的两者勾上联系。”降谷零这么说过,拿走她指间的酒杯勾兑了不少纯净水,精密的黄金比例顷刻间荡然无存,清亮洁净的酒液在她看来已经污浊不堪,抿一口,她难受地别开脸去。
“难喝吧。”他说,抬手把剩下的酸水一饮而尽。
那滋味确实难忍,酸涩寡淡,牙床味蕾都被腐蚀,刺激感通穿到神经末梢,她抿一口的时候好像看见了青溜溜的梅子,回头,看见了降谷零处变不惊的侧脸。
她好像没给过他好果子吃——她的记忆忽然清晰——也就没给他喝过什么好酒。尽管作为一名监护人来说,他勤恳,敬业,风雨无阻,有良心的都该送他一面锦旗,但她确实吝啬于把自己的宽容和仁慈给他,一点一滴都不想分享,这并非小女生别扭的较劲,她想,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他而已。
降谷零骗她,吓她,恐吓她,踩她尾巴,他说艾莲娜女士是个很好的女人,她曾尽心竭力照顾过我。这句话挨尽了她的白眼。是炫耀?还是惋惜?你向我讲述陌生的故事,而那故事与我血脉相连,你何以给我如此虚无缥缈的回忆,给我如此虚无缥缈、却本该无比重要的母亲?
他明明是和已经消失的父母联系最为密切的存活者,宫野志保却感觉、她自己同时也在克制着,和他保有相对陌生的距离。这种难以同他友好相处的直觉总是遽然而至,影响却像风卷残云。
在思考今天或许没人打扰的时候门铃响了,她从被酒精妨碍的昏昏沉沉的思绪中拔出头来,习惯性地稍等一会才踱去开门。开门,门口站着衣冠整齐的降谷零,她不加修理,乱糟糟得像一株野草。
“你啊。”她扶着头靠在柜子上,看他驾轻就熟地进屋,“我以为这个月你都不会再出现了。”
他略凉的掌心罩上她的额头,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试探她的体温,“是不是很惊喜。”
“早就说过你不是我的惊喜。”
“看你恹恹的还以为是生病,结果只是醉酒。”
出乎意料的,他并未责备她,也没质问她一大早就摄入过量酒精的原因,虽然有些时候他被吐槽像是她的保姆,抑或是一个麻烦的母亲,但这么干脆利落的降谷零显然更招人喜欢。宫野志保的心情好了一些,尾随他走进客厅,面包机恰好发出清脆的提示音,温暖的麦香扑面而来。
“那是我的。”她眼睁睁看着他动手拿起焦软适中的面包片,才姗姗来迟地开口阻止。
“我知道。”他说,“请我喝一杯,这个给你吃。”他示意手上的面包。
宫野志保有点想嗤笑,想犀利地笑他根本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筹码,却还要做出一副赌场之王的模样。但她还是钻到柜子底下找酒,费劲又粗鲁地拔了其中一瓶的木塞,连醒酒的工序都懒得做了,找了一只茶杯,大剌剌地倒给他。
她没给他喝过什么好酒。
“请。”
却还要配上最得体的手势和笑容。
她也开始对戴一副皮囊上瘾,皮囊的鲜妍遮掩灵魂的空洞,就像她去装一个酒鬼,就像她幻想做一个长命百岁的好女人。绮丽的颜色总能遮掩画布的苍白不是么。
降谷零没多大讲究地牛饮了那杯酒,就像她粗粗鲁鲁地倒酒,他也大大咧咧地喝酒,现实其实不存在什么高雅严格的品酒之术,有的只是面对一杯酒时需要摆露出来的、最合适它的姿态而已。把酒换代成人,道理也是一样的。
“好甜。”他毫不避讳地发表看法,似乎过于腻了所以皱了下眉,“赤井带给你的?还是工藤?混蛋,明明每次都很仔细地检查过他们寄给你的包裹了。”
“能麻烦你不要把私拆他人包裹这件事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么?”她语气微冷,这是她很讨厌降谷零的时候,之前的好心情转瞬即逝,她把酒瓶塞进他怀里让他可劲分析,“只是普通的Passito,你想查就尽管去查。”
他握着瓶颈注视她的背影,琥珀色的酒液在玻璃里安静地流动,像是金黄色的熔岩。她咬着面包蜷回沙发里看书,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坐在吧台前兀自给自己又倒了一杯的Passito。
过分甜腻的风干甜白,每一滴都饱含地中海沿岸干热的日光与夏风,甜腻的葡萄汁似乎滴在了他的胸膛上,像是粘稠的熔岩,在上面烧穿了一个缺口。他变得郁郁寡欢。
她最近爱上了戏剧,找了不少剧作来读,她像鉴赏生物学一样去欣赏剧本。过去琴酒说她是个理性的艺术家——鬼知道从那个男人嘴里说出来是夸奖还是诅咒——她当时在做一个变色实验打发时间,闻言也只是耸耸肩膀,却笑了一下。那时她正将红色的硫酸酸化的重铬酸钾溶液逐一变色,只用无色溶液就让它把彩虹七色都走了一遭,她看到纯正的紫色冒出来时忍不住勾勾嘴角,她有点喜欢紫色,这时候琴酒又说,这是他难得的、对她笑了笑的时刻:“或许你可以尝试一直疯下去,这样无论什么都可以水到渠成。”
她当时的回复似乎有点露骨和越界,因为她扬了扬下巴,说:“给我个机会,我要顺利杀了你。”
曾经她做实验时琴酒说她像是在搞艺术,现在她看剧作时曾经的波本又说她的表情好比在看表格。或许她天生披着一张欺骗的皮囊?还是被琴酒说中了,她是个理性的艺术家,善于用严谨冷静的眼神制造疯狂杂乱的节奏?
“你有事么?”她眼皮不抬一下。
“那瓶Passito我喝光了,讲道理,纯喝它的话让我这辈子对甜酒都爱不起来。”他站在她面前,一瓶甜腻的Passito下肚似乎让这个酒力不错的男人也有些招架不住,那些甜蜜的小小恶魔逐渐占领他的身躯,连口腔里都充满邪恶的气息,他说话不是那么的利索了,难道是喝醉了么?
她无暇去关心他,难受的话一个电话或是她家厕所她都可以借给他,她听着他略微变调的声音有些好笑,竟有些大仇即报的痛快,于是忍不住戏谑道:“这点程度就是降谷警官的极限了么?”
“说实话我还想突破一下。”
“那请你先把舌头捋直吧。”
“请我再喝一杯吧。”
“乐意至极,你要点什么?继续Passito好不好?”
“我也这么想,但它被我喝光了,现在我想喝点雪莉。”
她像逗一个小孩一样逗弄他,“雪莉酒可没有Passito那么甜。”
“有的。”他说,沾酒的嘴唇贴上她的嘴唇,他吻了她,哪怕只是轻啄,双手却让她动弹不得,他的领域轰然侵犯到她面前,仿佛巍峨高山,“我突破了。”
如果说这就是他极限的突破,他开始在陌生的距离里朝她那边走一大步,他开始自负粗鲁地砸开她自保的城墙,那么这之后紧密落下的第二次、第三次,就绝不是突破极限,而是他单方面的得寸进尺。
而她默许他紧密落下的第二次、第三次,也绝不是她的无动于衷,而是他们冲昏了头脑。
03.
她感觉自己似乎大醉一场,太阳穴下的血液像火山一样冒泡,她回过神时自己抓着降谷零的衣袖将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他手臂上,她将头靠上他的肩膀,目光无神地盯着房间里的某个地方。
花很短的时间理清他们刚才正在接吻,不是初恋般尚未成熟而小心翼翼地触碰,而是一次完全性地亲密举动,她被吻得有些着迷,有些晕头转向,Passito的后劲不遗余力地爆发,勾兑苍烈的“波本”,勾得她酒瘾冒泡,引得她神经中毒。
她近距离注视着降谷零的面孔,他稳稳地接着她,双臂有力稳重得甚至不允许她脱逃,他的眼神有力——这个形容没有错,是像他的怀抱、他的枪支、是像他整个人一样的沉稳有力,他的领域铺天盖地,一种属于公正严明的气息将她包围,但这气息却是黑灰色的,就像巍峨高山投送下的影,她迷失在酒精里,也被迫沉溺在这种近似狂暴的安稳里。
他奇怪地问了个不相关的问题:“你觉得京都怎么样?”
她谨慎地保留大多数意见:“漂亮。”
“你会喜欢那里么?”
“不好说。”
“如果我也去陪你呢?”
“你们打算搞战略转移?”她眯起眼睛,进攻的揣测的姿态,抓紧他衣袖的手像是生在上面的猫科动物的爪子。
降谷零处变不惊地表示我们没你想得那么远,兀自整理她翻卷的衣领,说,“京都大学的生物学系很优秀,你想读一阵子书的话推荐你去那里。”
“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他看了她一眼,“你在期待我说什么么?”
“期待你说公安的管制立刻离开我。”她离开了他,从地上捡起掉落的书本,他看到了书的封皮。
突破极限并非降谷零周六拜访的目的,他将其解释为“一场醉酒之后的意外”,说这话的时候他正表情坦荡地坐在马自达副驾驶上,朝代为开车的宫野志保如此解释说,谈吐清晰标准,她真想手滑把他的爱车开进河里去。
“要不要去看场剧?”这才是他本来的目的。
堵车时她看着前方大排场龙,遂从手套箱里抽了戏票来看,上面印刷着画面和剧目,是一个小型剧团的全国巡演,其实这并不足以吸引她的目光,然而编剧一栏让人耳目一新,执笔的竟是国内大有名气的喜剧作者。
她念出了编剧的名字。
“近几年在国内很有名气哦,虽然是喜剧当家,但却是从政界退位下来的,剧本的出售完全凭借心情,小型剧团拿到他的本子也不算无望。”
她点了点头表示了解,朝他扬扬戏票,“你是从哪得来的门票?还是说之前消失一个月就是为了它们?”
降谷零单手支着脑袋看她,“票是之前案子的委托人赠送的,况且一个月看不见我的话不是很顺你的心意么?你大概每天都在祈祷我被公务缠身或是摔断了腿?”
“不,我是祈祷这辆马自达会从河里被捞起来。”她语气颇淡,绿灯亮了,密集的车群开始蠕动起来,她复又挂挡,“如果你随随便便就不按照规则出牌,那你上次说的赌约又算什么?”
“那个啊——”他作思考状捏着下巴,似乎在回忆某片卷过他眼帘的落叶一样不甚挂心,旋即又盯着她的侧脸微笑,“你认真了么?”
“和警察打赌不该认真么?”
“我以为你看不上这些无聊的把戏。”
“你以为我以为的是怎么样?”她只清清淡淡地睨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在开车她大概会转头盯着他的眼睛。既定的最佳路线出了差池,她不再根据导航仪的帮助前进,反而轻轻一拐上了宽阔的跨海大桥。
“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啊。”她说。
降谷零索性拉下窗户,海风呼啦啦地卷进逼仄的空间,吹得他的刘海向后翻动,他看见了海面上的水光,和水光潋滟中的夕阳,一切灿烂都虚实不分起来,他的声音低沉,“我从来不敢妄想去了解你,只是推断,就像我推断你每次都在看什么书一样,结果其实并不是最重要的,因为那取决于你告诉我的答案。”
“我可能会说谎。”
“我知道,所以我说结果并不重要。”
“那什么是重要的?”
他沉默了一会,金色的碎发像鸟的翅膀一样飞舞,他不选择回答,只是说:“你早就知道这个答案了,我不会说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不说的话就代表你还没有完全说服自己相信,而唯独这个问题,我无法在和你的分歧上妥协——我要求自己,也是要求你,自己主动并且诚服于最真实的答案。”
“这是……”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上面似乎还残留一点Passito的甜意,不知为何,这淡淡的甜意在这时给了她一股奇迹般的支撑的底气,“这份固执来源于侦探的神经么?还是只是个人的心意?”
他单伸出一只手,帮她把已经微微歪掉的车头扶正,骨节硬朗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只是微微用力,她就忍不住跟着他的力道走,手背清晰蜿蜒的青筋晃花了她的眼睛。哪怕有过更亲密的接吻,她反而觉得此刻的距离更紧致得让她难以自由地喘气。
“这样的固执来自于我自身的本能。”他目视前方,这条笔直宽阔的大路很快就要驶到尽头,他说的话让她觉得心惊肉跳,“对你的固执和不放弃一直都是我的本能。”
这话分量大得像是一卷台风,却被他轻飘飘地说出来,一字一音都能插进风里去,他一直在告诉她,无声地呼喊,嘶叫,低吟,百转千回重复着同一个真实,从需要仰望艾莲娜的过去,到现在会被她仰望着的当前,他的本能自骨头里萌发,又在名为爱的催生中破开骨血和皮肉在人类的身体里长大。
车子终于驶离了大桥,就像血液流出了心室。周围不再有动荡的风声,车流迟缓,她扶着方向盘偏头看他,降谷零握着手机和公安的同事互通邮件,她极少看得到他这样正经工作的样子——那样总是厚颜无耻来她这里游手好闲的岁月当然不被包括——他会微微抿起嘴唇,眸光和他的决策一样坚稳。
这时候他的嘴唇,眉眼,微微起伏的胸膛,骨节硬朗的手臂,这一切都不再虚无缥缈了,甚至连吐息在她眼里都有了形状,是复杂蜿蜒的形状,渐渐勾勒出不知名的心情,像是空心的树身里有枯草在随风摇晃,这枯草晃啊晃,晃到她心尖,掌心,还有眼前。
黄昏中路灯四起,车停在被车流与人海遗忘的角落,橘黄的灯光远远地映亮车灯一角。这里不是剧院,实际上他们离剧院已经很远了,视野里出现熟悉的深绿的爬山虎墙,她摇下车窗深深地呼吸,仰视那堵绿意盎然的墙面上涂抹着破碎的阴影。
他们都不与对方说话,降谷零甚至不去问她把车开回老公寓的原因,他只是保持着单手支起的姿势,稍抬眼眸就能看见后视镜里志保的眼睛,他心目中的“戴珍珠头饰的夫人”,她从画里走了出来,真实到细致可观,纤毫的细节里都藏有无限的神韵和光彩。他一直没有告诉她,他也很讨厌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比起档案上的数据,他更喜欢亲自来捉她的手。
他遂兀自伸手,捉住了她放在身侧的那只。这个举动让她浑身僵硬,所以中间间隔几秒才去看他的眼睛。她又被他踩了尾巴。
“你猜对了,为什么不来找我?”她问出那个她很早就想问,也很早就该问的问题。
他不吝啬他的善意和笑意,握起她的左手吻了吻掌心,鼻唇间的吐息热到烫人,她恍惚了一下,又看见了那圈吐息的形状,像蘑菇云一样在她掌心上方盘旋,跟之前不同,她现在必须花足够多的心思来思考它背后的真相。
而降谷零说:“请我喝一杯吧,醉了我就告诉你。”
Fin.